乌克兰战争将如何发展下去，也许各路军事专家都已经在预测了。由于可获得信息的不对称，甚至有一些信息本来就是虚假的，或者是某些人只愿意相信他们心里暗示自己相信的，所以最后预测大概率会翻车。进行军事研究，预测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其实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不停地在给敌我双方的部队做“拼图”或“画像”，最终得出规律性的东西。

而军事思想，是一个国家关于如何建设军队、如何打仗和如何发展国防工业的重要指导。深入研究一支军队的军事思想，才能够更接近真实地判断其动向，才能尽可能准地做出预测。对于乌克兰战争中的双方而言，也是这样的。本文的作者是美国陆军退役中校蒂莫西·托马斯，此人对指导俄军在乌克兰作战的军事思想进行了很好的总结。

通过这些总结，你会发现俄军在乌克兰进攻的军事思想源头。按照俄罗斯对新型战争的理解，可以判断出它对乌克兰战争当前应处于何种阶段，以及未来它将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来继续这场战争。这篇文章虽然没有直接告诉大家俄军未来会怎么打，以及它将打到什么程度才算完，但通过抓住其军事思想的发展，或许我们能得出一些有益的答案。

用新型战争取代新一代战争

本文有四个方面的主要观点。首先，俄罗斯军事思想的五个要素继续主导着其军事专家对冲突的描述。第二，俄罗斯总参谋部偏爱“新型战争”一词（NTW），而不是“新一代战争”（NGW），自 2013 年以来俄罗斯出版物中几乎完全没有“新一代战争”这个词。第三，俄罗斯可能正在考虑用另一种方式来描述仍在发展中的当代战争方式。最后，俄军没有使用“混合”一词来描述其战争方式。

多年以来，外界将三篇文章（或演讲稿）视为当代俄罗斯军事思想的源头。分别是俄军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2013 年初在军事科学院的演讲稿，退役中将波格丹诺夫和预备役上校切基诺夫在 2013 年底在《军事思想》上共同发表的文章，以及安德烈·卡尔塔波洛夫上将（当时为中将）2015 年初在军事科学院的演讲稿。

这些文章中，格拉西莫夫讨论了战斗的趋势、新形式和方法，波格丹诺夫和切基诺夫讨论了他们所谓的“新一代战争”。从那时起，俄罗斯军事出版物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新一代战争”这种表达方式。卡尔塔波洛夫则研究了所谓的“新型战争”。

有趣的是，外界对这些文章的解释是精辟的，但有时也是不正确的。精辟在于许多主要问题被突出显示，但不正确之处在于它们传达了一些不准确的分析。例如，格拉西莫夫 2013 年演讲的标题是“武装部队使用形式和方法的基本发展趋势以及军事科学当前改进的任务”，而不是“远见的价值”。这表明大多数军事专家没有查看文章，但只能阅读它在俄罗斯军工复合体杂志中的转述文章。本文的重点实际上是研究俄罗斯战争思想的趋势，以及对抗这些思想的形式和方法。

格拉西莫夫和卡尔塔波洛夫的演讲稿中有几个图表也一并发表在《军事科学院学报》上，外界似乎没有分析这些图表，每张图表都有助于对其思想的理解。本文将简要分析这三篇文章，并重点关注每位作者在俄罗斯军事思想背景下所传达的信息。作者认为，俄罗斯军事思想由五个基本要素组成：战争特征变化的趋势；预测；战略和武装力量的相关性；斗争的形式和方法；以往经验教训的运用。每位作者都倾向于强调军事思想的这些要素。

最后，俄罗斯军事作者指出，其军队进行的是新型战争，而不是混合战争。虽然没有使用具体文章来说明这一点，但值得注意的是，俄军提出了相反的说法，即西方正在对俄罗斯使用混合战术。例如，关于混合战争，俄罗斯军事期刊 2015 年的一篇文章指出：“混合战争”一词并不完全正确，并且与军事科学中使用的词汇表略有不同。

从本质上讲，这些行动可以被视为国家间对抗的一种形式，或者狭义上是一种以部队和能力来保障国家安全的形式。此外，俄罗斯最高层面在接受《费加罗报》采访时表示，“无需升级任何冲突，无需考虑神秘的俄罗斯威胁、混合战争等等。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幻想，然后你自己吓唬自己，然后在此基础上制定政策。这样的政策是没有前景的”。

格拉西莫夫的混合战争思想

俄罗斯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的演讲，2013 年发表在《军事科学院学报》上，讨论了供俄罗斯武装部队使用的趋势、形式（即军事组织）和方法（包括武器和军事艺术的类型）。他从战争性质变化的角度展开了分析。这些趋势包括以下断言：冲突的双方不再宣战；“颜色革命”可能会迅速发生；新型战争就像常规战争；非军事方法有时比军事方法更有效。

格拉西莫夫首先断言，某些国家正在实施一系列非军事方法来控制冲突，包括利用民众抗议、秘密军事措施、信息行动和特种部队的活动，以控制冲突。他还指出，维和行动和所谓的“危机监管”行动有时可以用作公开部署部队，以实现特定目标。

其次，格拉西莫夫列出了一系列发展，这些发展似乎描述了当代战争将如何进行。他断言，这一系列发展中的主要策略是非接触式作战或远程交战，因为信息技术大大缩短了对手之间的空间和时间距离。他指出，因此停战状态正在消失。然后，他描述了战争和战斗的水平（战略、战役、战术，进攻和防御）如何由于信息技术的存在而趋于平稳。

第三，他指出，在侦察和信息环境中使用联合机动部队的情况正在增加。第四，他描述了禁飞区、封锁和使用私营军事公司的作用，并认为它们的使用频率更高。第五，他描述了正在发展的非对称作战形式。为了在这些领域取得进一步进展，格拉西莫夫在演讲中要求军事科学院帮助开发非对称作战的新形式和方法。最后，他断言，使用精确制导弹药、机器人、无人机和新型武器将成为与敌人交战的主要方法。

接下来，格拉西莫夫回顾并描述了苏联军队在阿富汗使用的作战形式和方法，并在文章中进行了罗列。他指出，“一系列非常重要的问题与改进使用部队的形式和方法有关”。他继续描述了俄军所需的一些形式和方法，例如：用于在境外作战的形式和方法；俄罗斯的空天军的作战形式与方法；以及用于救援、人道主义、特种作战、疏散和其他行动的形式与方法。格拉西莫夫还指出，战略行动与维和行动也需要相应的作战形式（没有提到方法）。

格拉西莫夫对部队作战形式和方法的描述促进了对如何改进俄罗斯防御概念的评估。为了推进这一目标，格拉西莫夫表示他正在寻求一种整合民用和军事基础设施的方法，以便在发生冲突时，每个人都能为保卫俄罗斯领土而战。格拉西莫夫接着指出，这必须在国家权力结构和其他机构的合作下完成。这种需求的一个结果是开发了为制定决策提供支持的新方法。

在格拉西莫夫将领土防御列为一项特定需求，随后似乎取得了一些进展。俄罗斯国防管理中心（NDMC）在高加索-2016 演习期间实现了通过负责整合军事和民用设施来进行领土防御。此外，据报道，国防管理中心还通过建模和模拟来提高决策能力，并开始教授军队和民间整合的方法。

格拉西莫夫在结束他的演讲时指出，冲突性质的变化需要新的支持系统以及斗争的新形式和方法。他指出，俄罗斯绝不能复制外国经验。与其追随，不如说是“超越”对手，并在这些手段方面抢占领先地位。迄今为止，俄罗斯国防部专注于开发新型武器，似乎正在密切遵从这一建议。此外，他断言预测俄罗斯可能卷入的战争类型非常重要。他最后引用了亚历山大·斯维钦多年前对战略思想的总结，“每场冲突都有其自身的逻辑”。

格拉西莫夫的演讲包括几个图表。其中一个图表强调了非军事方法的使用与军事方法的比例为 4:1。另外有三个图表侧重于冲突的形式和方法（传统的、新的和在阿富汗使用的斗争形式与方法）。最后，还有军事科学的主要任务清单、美国机器人技术图表以及在俄罗斯境外使用武装部队的方法清单。

俄军如何先发制人

在《军事思想》杂志 2013 年第10 期文章的结论中，退役中将波格丹诺夫和预备役上校切基诺夫表示，“信息优势和先发制人作战将是取得新一代战争成功的主要因素。”要理解这一观点，重要的是关注作者的论据。他们做出的一个关键断言是，预测可能是理解“先发制人作战”的更好方法。

“先发制人作战”实际上就是“预判战争，并果断地率先展开行动”，夺取战场的主导权。关于信息优势，作者提出了两个关键点。第一点是“除非一个交战方获得信息优势，否则在未来的战争中任何目标都不会实现”。因此，有必要在信息技术方面取得优势，因为新武器具有更大的杀伤力、射程、准确性和速度。

需要先进的信息技术来提供具有更大潜力的情报、侦察、控制、通信和信息战能力。此类武器“显著改变了部队使用模式和军事行动的实施方式”。这需要特别关注新一代武器，例如机器人、无人机、量子计算、精确制导弹药、侦察打击复合体和电子战能力。这些武器既能以纳秒级速度集成能力，又能提供前所未有的技术优势。例如，机器人技术可用于侦察、协调不同单位的作战行动、修理武器、建立防御、摧毁敌方装备、扫雷和关闭受污染区域。

作者提出的第二点是建立“信息和心理战”优势。这是指通过媒体和非政府组织等类型的机构，通过宣传或发布虚假信息攫取信息战场的主导权。与此同时，俄罗斯将试图通过非军事和威慑手段来遏制对手发动的信息战和心理战，从而使自己免受类似威胁，并为武装部队的行动创造有利环境。非军事手段包括信息、心理、意识形态、外交、经济等领域的手段。

威慑措施还包括展示武力准备情况，警告立即使用核武器，以及准备和实施信息行动以误导敌人关于俄罗斯准备战争的信息。作者对下一代战争成功要素的预测方面的讨论同样有趣，侧重于冲突开始和结束时期的重要性，如何有把握地明确目标，以及采用哪些措施确保获得战争的胜利。

战争的开始时期被认为是关键时期。他们断言，这将包括有针对性的信作战、电子战、空天作战、高精度武器打击、远程火炮轰炸和新质武器的攻击。结束期将主要通过使用地面部队来碾压或歼灭剩余的部队。必须确定并消灭的目标是关键的政府和军事控制中心、军工综合设施、对方武装部队的指挥与控制系统。同样至关重要的是防止敌方部队的有序部署。两位作者认为，如果对手的政治和经济体系变得无法控制，民众士气低落，关键的军工复合体被摧毁或无法修复，那么胜利就有保证。

本文的另一个关注点是战争特征不断变化的趋势。该文点名了三个这样的趋势。首先，下一代战争的主要策略是远程交战，因为信息技术大大缩短了对手之间的距离（物理、时间和信息）。其次，由于信息技术的存在，战争和战斗的层级（战略、战役和战术，进攻和防御）已经趋于平稳。第三，在侦察和信息环境中使用联合机动部队的情况正在增加。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趋势几乎是逐字逐句地从格拉西莫夫 2013 年早些时候的演讲中提炼出来的。

作者继续指出，新武器及其运用方法从根本上改变了武装斗争的性质和内容。新的部队使用模式和军事行动实施方式已经在几个方面发生了变化。由此，促成了如下局面：对手之间不再有明显的分界线；侧翼更加容易暴露；战斗命令有差距；攻击者的高科技武器具有压倒性优势；可以大规模使用远程高精度武器；重要的经济设施和控制中心可以前所未有地被摧毁；不同兵种的侦察、火力、电子和信息战部队现已整合；卫星正在广泛发挥作用。最后，将比以往更多地使用非对称手段、非军事手段和间接手段来抵消对手的优势。

因此，本文重点关注获得信息优势、预测战争可能方向以及对武装冲突不断变化的特征相关认识的必要性。在这篇文章发表后的文章中，作者只使用了新型战争而不是新一代战争。有趣的是，自切基诺夫和波格丹诺夫2013 年的文章以来，新一代战争主题似乎已经在俄罗斯军事期刊中消失了。此外，作者在此后撰写的七篇文章中都没有涉及新一代战争，这些文章涵盖了未来学、战争艺术、预测、军事艺术、21世纪军事安全、战略和战争概念等等方面的主题。

充分发展非对称作战方式

2015 年初，安德烈·V·卡尔塔波洛夫中将在俄罗斯军事科学院发表演讲时，他担任着俄罗斯总参谋部作战局局长。卡尔塔波洛夫中将的演讲内容涵盖了新型战争的要素。关于俄罗斯的武装部队，他指出，正在开发非标准的作战形式和方法供我们武装部队的使用，这将有可能抵消敌人的技术优势。为此，正在充分利用新型战争的准备和实施特点，发展“非对称”作战方式。

他继续断言，从大规模作战到使用精确制导弹药的转变已经改变了战争的性质，因为它们不仅针对一个国家的部队，而且还针对敌方内部的关键基础设施。美国和北约拥有新的战略导弹防御系统，正试图抵消其他国家展开此类行动的能力，从而破坏全球稳定和核均势。

卡尔塔波洛夫随后讨论了许多与格拉西莫夫、切基诺夫和波格丹诺夫相同的俄罗斯军事思想元素。其中包括开发新武器的必要性，使用形式和方法，武装斗争性质的新变化，以及越来越多地使用直接和间接行动的非传统对抗模式。然后，他在美国通过混合战方法来保持世界唯一超级大国地位的尝试方面花费了大量笔墨。

这涉及间接行动，包括旨在引发对手内部分裂的秘密活动以及使用所谓的“第三方势力”。他指出，由西方发起的政治活动，进行着隐蔽的“信息施压”。信息对抗是通过伪造、替换或歪曲信息来进行的。

卡尔塔波洛夫随后对颜色革命进行了很大篇幅的讨论，他说这导致西方反对者对谁在为什么而战、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谎言而产生混淆。然后他指出，西方使用新型战争方法违反了人道主义标准，更像是种族灭绝的行为。以武力干预为借口是“以防止人道主义灾难和稳定局势为幌子”进行的。然后他断言，新型战争是 80%～90% 的宣传和 10%～20% 的暴力。

为了对抗这些倾向，直接行动（如进攻行动）必须坚持动态原则，因为被动采取行动会导致失去主导权。此外，他认为必须提高军事资源，特别是提升情报、指挥和控制、破坏手段、远程打击的能力。

因此，卡尔塔波洛夫提出的新型战争观点自相矛盾。他多次强调西方特别是美国如何使用这个概念，并且以无情的方式这样做。然后演讲结束时，他明确指出，俄罗斯正准备结合非对称方法进行新型战争。卡尔塔波洛夫用来解释这个概念的新型战争配图附在PPT的末尾。他将间接行动与混合行动等同起来。该图的重要性在于，卡尔塔波洛夫提出了其他俄罗斯军官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即未来冲突如何发展和分阶段处理的观点。

卡尔塔波洛夫在演讲结束时指出，必须将非对称和间接行动的发展引入作战训练。此外，他补充说，用于进行当代军事冲突的新资源和方法正在增长，并且“也能够催生其他形式的战争”。因此，他暗示下一代和新型战争方法可能只是开发新战争形式和方法的过程中的步骤。卡尔塔波洛夫的PPT包括几个图表，讨论了美国 2015 年的国家安全战略、军事冲突的发展和升级、传统战争与当代冲突的基本区别、武装战争的经典形式、武装冲突的特点，俄罗斯武装部队当代作战能力发展和创造的优先趋势等等。

结论

三篇文章都关注战争的发展趋势、冲突的变化特征以及新的战斗形式和方法。由于作者的显赫地位，他们可以被视为俄罗斯最高层盛行的军事思想的代表。然而，每个PPT也都有一个值得一提的倾向。格拉西莫夫的文章指出，俄罗斯必须努力在武器装备上超越其潜在对手，而不仅仅是复制外国经验，这是事实。

出于这个原因，西方必须期待俄罗斯国防现代化继续有增无减。格拉西莫夫的演讲也是第一次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当代冲突中，非军事方法与军事方法的使用比例为 4:1。最后，他专注于改进俄罗斯的领土防御概念，通过将民用与军事资源相结合，形成国家防御纵深。这一目标似乎已经随着俄罗斯国防管理中心的发展而实现。

对于波格丹诺夫和切基诺夫来说，他们对新一代战争的解释似乎已经消失了。这是否是因为该概念的讨论现已进入俄罗斯的机密渠道，或者它只是失去了实用性并被其他概念取代，尚不得而知。无论如何，关于新一代武器的讨论仍在继续，俄罗斯媒体几乎每天都在提到新一代武器的影响。作者进一步强调，新的部队使用模式已经得到发展，军事行动的实施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卡尔塔波洛夫的文章最具争议性，因为他过分关注西方的作战方法，声称过去二十年来美国和北约一直使用混合战方法。他描述了新型战争的特点，并提供了一张图表来说明新型战争可能如何进行。然后在文章结尾，他指出俄罗斯将实施新型战争，并使用非对称和间接方法。也许最令人感兴趣的是他的声明，即用于当代军事冲突的新资源和方法正在增长，并且“也能够催生其他形式的战争”。

与此同时，美国在全国各地的军事研究中心继续关注新一代战争概念。毫无疑问，这是有价值的，应该继续努力。但也需要意识到，这一概念已从俄罗斯军事著作“一次性”中消失。是时候将同等的注意力放在新型战争上，这是俄军最近强调的概念，甚至新一代研究人员似乎也采用了这一概念。